《尘埃落定(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_精选读后感_4000字
《尘埃落定(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_精选读后感4000字
此书于1998年初出版后,曾好评如潮,接着在1999年又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后来又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被大众文化收编,应该说已经被弄得有点斑驳陆离了,如今当所有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让我们再来看看这本书的本来面目。
一、迷失的历史
让我们先来看看这本书的视角。
整本书的时间跨度涵盖了从麦其土司的强盛直至其最终寿终正寝,是一种社会制度终被另一种社会制度取代的最后阶段的兴亡史,而这种将要来临的社会生活中的重大变化是通过一些征兆慢慢显示出来的,那么身处其中的人会怎样呢?他们意识到命运将要发生变化吗?命运变化的时刻究竟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来临呢?命运究竟会变得怎样?为即将到来的变化,这些人又能或者又会做些什么呢?所以其中蕴涵的命运的意味是十分强烈的。
这些都进入了麦其土司酒后和他的汉族太太所生的傻儿子的视野,也是叙述者让读者通过这个视野所能看到的内容。这个视角的独特之处在于这个“傻子”,他具有超强的感知能力,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包括未来。通过这样的人,用他与众不同的眼睛去看他周围的人和事,肯定既能入乎其中,又能超乎其上,它具有外视角和内视角兼备的特性,所以这也许是叙述者所能找到的表达意图和行文方便的最好契入口了,而全书从容淡定、悲天悯人的叙述基调也就由此而来,是由“傻子”具有的这个特性的基础上衍漫而成的。显然,这个“傻子”的特性是叙述者赋予的,那么除去这个人物按他实际角色所能做的事,余下的那部分就应该是叙述者的了,也就是说,通过这个人物所能传达出的感受,绝大部分应该是和叙述者重叠的。
这个“傻子”的命运如何呢?作为实际生活中的人,他的身份是麦其土司二个儿子中的第二个儿子,而且是个在正常人看来的“傻子”,但叙述者又赋予了他感知未来的能力,这两者潜在的矛盾形成的张力,是“傻子”命运运动的两极,而两者的冲突究竟导向何方,则可以看出叙述者的取向。“傻子”超出常人的特征在书里不时显现,但到底要发生什么,未来究竟会怎样,每每在这种关键时刻,在真相要被显示或说出的时候,书中却有诸如“你要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肯定不能回答你”、“我确实不知道自己看见了明天的什么”等之类的句子,看起来真相似乎是若有若无、不能确定的;还有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作抉择的时候,“傻子”都要用一些障眼法来作掩护,用一些低级的错误来作铺垫,以符合他作为众人眼里“傻子”的形象,所有这些除了作为叙事施动因素方面的考虑之外,涌塞在其中的有意、无意,应该、不应该的模糊、停顿、延宕乃至短暂的断裂都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的。我们可以作的猜测是既使他说出了真相,又有人会相信吗?那么这个似乎知道真相的人,能为他预见到的未来做些什么呢?“傻子”以他的超自然能力自然知道在该作抉择的时候应该作怎样的抉择,这些在事后也被证明是正确的选择,无疑使他逼近了土司的位置,大有取代其有勇无谋的、只是一个在正常人看来的“正常人”、他的同父异母哥哥土司继承人的身份,特别是在边境互市贸易上取得的成功甚至使其威信超过了他的父亲,但麦司土司不会选择一个在众人眼里看来是“傻子”的人作继承人,这就像要在那个著名的童话里不能说皇帝身上没穿衣服一样,而且他也并不想真的失去权力,所以在他的大儿子、第一个继承人被仇人杀死之后,他自己又占据了土司的位置,“傻子”始终不能登上在那个小社会里来说这一至关重要的位置,自然不能尽情施展他的“抱负”,只能看着某些不如他所愿的事情一一发生,这一方面的情节占全书的三分之二强。当麦其土司终于在年事已高时承认了他的继承人的身份,而他也已在边境建立了自己的据点和势力范围,拥有决策权和支配权的时候,他又做了些什么呢?“我想啊想,却想不出当上土司该干什么”,于是在百无聊赖中建了一所妓院,给土司带来了梅毒,依据妻子的忠贞与否和厕所的气味来选择最后的归属,在书的结尾,这个“傻子”是作为土司的第二个继承人被仇人杀死的,而且是自愿选择了死亡,他知道随着新的社会制度的建立,他所代表的那个阶级既使能以土司的名义存在,也已名存实亡了。这个“傻子”最后能做的这些事,对是否能改变那个结果来说都已毫无意义,他只是为了打发在等待那个结果到来之前的百无聊赖的时光。那么这个人物具有的超越性的力量哪里去了呢?难道只是表现在对未来的预测上?可他似乎知道的真相至死也没能说出来(不赤既使他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他的那些作为同样也没能挽救土司制度行将消亡的颓势,到了最后,只是会等那个结果的到来。在书的第二章第四节中有两句话:“现在想来,照相术进到我们的地方可真是时候,好像是专门要为我们的末日留下清晰的画图。而在当时,我们却把这一切看成是家族比以前更加兴旺的开端。”这里的前一句话所具有的回忆性的语气显然是不可能的,它只能是“傻子”对未来末日的预见,但“我们”这个词却又把他包括在了其他人里面,也就是说“傻子”当时也和其他人一样,也认为这是兴旺的开端。这与他的预见性似乎是自相矛盾的,也许所给的解释只能是:这个人物所具有的超越性从属于他的实在性,这里也许不经意的矛盾已泄露了“傻子”命运的天机,而“傻子”确实最终死于他的实际身份,作为他那个阶级的代表而消亡了。通过这个具有超越性力量的人体现出的在他生活情境中的无力感,通过他被实在折断的翅膀,传达出一种深深的无奈。
作为“傻子”形象的补充和延续,正象晴雯之于黛玉,翁波意西的命运更能说明问题。相较于“傻子”他是一个正常人,而且以一个取得了僧人最高学位——格西的喇嘛的身份获得了言说的权利。他由他的学识,由他从历史中获得的启示和认知,还有他独立的人格对那些受土司供奉的趋炎附势的教派和土司的所作所为提出了许多鲜明、尖锐而强烈的批评,既使有性命之忧也毫不畏惧。但也许更残忍的是,他没有失去性命,而是在现在的土司和接下来的第一个土司继承人的手里分别各失去了半个舌头,这样他就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发出异质的挑战土司权力的声音,这个具有自醒能力和良知的人,他的善意的忠告并没对改变现实起丝毫的作用,只是给自己带来了灾难。书中“傻子”对他的惺惺相惜和庇护,他对“傻子”的赏识,都说明这两个人物在精神本质上的息息相通。翁波意西这个“智者”像那个傻子“先知”一样,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共同的还在于,他们对扭转生活中为应该的部分的努力和企图都失败之后,连“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激情都没有了,全都陷入了停滞状态的平静无为,睁着眼清醒地看着那个结果的到来。还有翁波意西那个富于象征性的失去的舌头,则代表了连言说的权利也不可能存在了,这里的无奈更具体、绝决和彻底。
假如说通过这两个对命运有清醒的认识和自为意识的人的命运,传达出的无奈感是叙述无意识的结果,那么这种感受更是深刻、潜在、悠长、苍凉而挥之不去的。
还有其他的那些处于具体历史情境中的人,又能或者又会做些什么呢?其实在麦其土司领地上这个小小的王国里,对其他人具有生杀予夺、绝对支配权的只有占据土司位置的人,这是制度使然,因此麦其土司的所作所为,应该说对麦其家族的盛衰和命运的走向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说,具有决定性的影响。而麦其土司开始采取的那些措施,确实使得麦其土司在财富和武力方面用于其他的土司,变得空前强盛起来,但也就在此期间,麦其土司因为一个女人而种下了自己的仇人,而他的两个继承人都死于仇人之手。而且尽管由已往的经验,他意识到随着外部一些紧密相连的因素的变化,特别是解放战争的来临,,他们这些处于藏汉交界地区的土司们的将来将不容乐观,应改变存在的方式,但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囿于常人的逻辑,不能用“大智若愚”的“傻子”来取代对此毫无认知、根本不能胜任作土司的大儿子作继承人,而在他终于承认“傻子”继承人的身份不久,解放战争的双方就已决出了胜负,命运的尘埃已落定,麦其土司也死于官寨被攻破之时。也许我们对麦其土司应该或不应该做的事一目了然,但既使麦其家没有仇人,在最后其继承人被俘虏后,也像拉雪巴土司那样,愿意以土司的名义存在,但这种存在还是和原来一样同质同量的存在吗?而且“傻子”在当上继承人之后,他却无所作为,所以既使麦其土司避免了所有这些错误,我们也看不到他和他家族的命运更好的可能性,正如翁波意西所言“所有的东西都是命定的,种了罂粟,也不过是要来的东西来得快一点罢了。”
其他的诸如土司太太等一些女人,土司家的奴隶等等,这些对自己的命运完全没有支配权,或者对未来如何懵懂无知的人,他们对社会进程的影响更是微乎其微,就是那两个杀手在复仇时,也只是在完成老的约定俗成的义务,和麦其家平等的其他土司,也只是亦步亦趋地仿效麦其家的做法,无任何其他不同的创造。所有这些人的行为都只有静态表演的观瞻性,而没有改变那个结果的实际力量,它们(他们)所具有的力量似乎都中途或无形消解了。在书的快要结尾处有一段话:“银匠此行是没有希望的。但人都一样,银匠也罢,土司也罢,奴隶也罢,都只想自己要做什么,而不去想这样做有没有希望。”这就是对所有这些叙述者所设定的具体历史情境中的人们的行为的最好揭示和注解了,行为与效果的脱节,或者意愿与结果的正相反,命运成了与己无关的,冥冥之中由外在的不可知的什么来控制和决定的,这让人不敢问或者不敢去想行为的实际结果,而只能做他们认为想做和能做的事,这是一种命运不可知或不可被改变的无能为力的宿命感。